今年过年，我们回了妈妈的老家。各种原因，我们已经好几年没回去了。妈妈的老家是一个少数民族村，少数民族在这个省份不多，这个村子被打造成了特色村落。据说上面为此斥了巨资，我们也能感受到这笔巨资，村子确实变得十分气派。村口的牌子足有几层楼高，村子里修了绿化带和沥青路，村居外层统一改造粉刷过，全是少数民族风格。
村里现在开发了好几个景点，也开了好几家民宿，都有一定的客流量。一些纪念品店有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少男少女在门口揽客。七岁的表弟见了也想穿，被大人拒绝，理由是穿上以后如厕会变得极度麻烦。加上那套衣服其实很薄，一不小心就会被冻成冰棍。我不由得想起小学时候，在1度的冬天穿校服外套站成一排迎接领导的场面。
村里比以前热闹了很多。除了游客以外，也多了很多年轻人，主要是到这从事旅游业的人。老人家们还是喜欢聚在村口聊天，维系着“村口情报站”。此处本来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石阶，坐上去屁股生痛，但老人家们依旧能坐很久。现在石阶被修整得很平坦，老人家们得以坐得更久。他们的周围还栽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头上有一块很大很新的告示牌，写了一些征兵和乡村振兴的标语，他们的前方还有几个半人高的雕塑。这一切都如此的崭新，他们仿佛成了其中唯一的旧物。
我从未见过村里有老人穿民族服饰，他们大都穿着款式很旧的现代衣服，看起来比那些民族服饰更古老。我发现老人家们的牙齿大都不好，很多人掉得不剩几颗，从而又增添了他们的旧感。城里的老人看牙医尚且嫌贵，农村自然更甚。也许他们一辈子也不曾体检几次，也许唯一的几次就是这辈子最后的几次。
我无意间听到情报站在交流一个老爷爷的情报，据说他命里“克妻”，自己的两任妻子都先后患癌早逝，连兄弟的妻子和别的一些女性亲属也相继患癌。为此他请了很多风水先生，但见效都不好，“命数”太硬了。后来我见到了这个克妻的老爷爷，并亲眼目睹他抽烟抽得腾云驾雾，还乐呵呵地自称一个上午能抽掉一包。可想而知他的命数确实硬，不仅克妻，还会克他身边一切的人，简直见人就克，包括这群坐石阶上和他一块聊天的老伙计。但我想他们已经经过了一轮筛选，现在能坐他旁边的大抵和他一样有着比较好的耐烟基因。他请的风水先生还是不够本事，应该第一时间探查到他命中遭火克，还不直接克在自己身上，让他赶紧戒烟才对。
因为是假期，村里的广场每隔几小时就有少数民族音乐舞蹈表演。我们也去看了表演。看表演的时候，表弟突然发问：什么是少数民族？
“像他们就是少数民族。”大人们指着台上的演员解释道。
“那古代的汉族人也穿拉屎会弄脏的衣服，他们为什么不算少数民族？”
一番解释后，他又说：“那我也是少数民族。”
“你确实是少数民族，以后考试会加分。”他妈妈解释道。
他想了想，说：“我长大以后要造一个民族！”
被大人驳斥后，他很不服气地说：
“为什么不能？我会设计出更好看更方便的衣服，建更大更漂亮的房子！”
在妈妈老家待的几天，我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去和表妹聊天。她是我另一个舅舅的孩子，家还在村子里。她去年本科毕业，学的是历史学，考研考公考编通通失败，目前在家待业。她是一个很用功也很较真的人，表现出很高的专业素养和操守，誓言不从事对不起自己所学知识的工作，看来她将无可避免地继续待业一年，也许是好几年。我试着劝她，让她看开些。
“许多学计算机的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我说。
“你同专业的同学肯定也找不到工作，大家都是这样。”我又说。
“能上岸的都是小部分人，体制内本来就只能吸收小部分人，绝大部分就业都得靠民营企业解决。所以他们能考上是运气好，考不上才是常态。”
我一遍又一遍地打破沉默，但表妹看上去还是不太好。
“噢！对了！你有没有问过来我们村创业的那些年轻人？他们也许在招人呢……”我佯装兴奋地拍手背说。
“好了好了，哥，你别再说啦……”
这时舅妈突然从房间里出来，指着表妹劈头盖脸一顿骂。我连忙打圆场，把舅妈支开。表妹没有反驳一句话，脸色反而变好了不少。
舅妈走后，我对表妹说，你可别管她说的，把你三岁时候的事都搬出来了，那都是放屁。你是你自己，谁都定义不了你，定义你的人都是为了控制你，谁的价值都没法被定义。
表妹笑道，哥，我知道。
我又说，当年日本泡沫经济也是这样，你学历史的肯定知道。那代人确实很难，空前的老龄化，年轻人找不到合适工作，好多人被房贷套了一辈子，但到底是个发达国家，民众始终生活得不错……
表妹往我手上掐了一下。
“哥，我当然知道。”
电视里播着新闻，讲的是《哪吒2》和deep seek，这两个东西正在中国爆火。
“但又有什么用呢？”表妹说。“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