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生物医药产业还处于‘石器时代’,我愿意做‘钻木取火’者。”中国科学院上海药物研究所研究员徐华强说。
探寻生命科学的底层逻辑,为做出原创新药而努力,正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他做了一个别人看不懂的决定,每年到上海工作半年】
在徐华强的科研道路上,有过两次重要转折。第一次,是从企业到学界。第二次,是从美国到中国。
16岁从福建考上清华大学,徐华强本想学习高能物理,却阴差阳错进了核反应堆专业。他清楚意识到,自己喜欢的是科学研究,而非工程技术。他自学了生物物理,1985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生物系的硕士研究生。
从美国杜克大学植物遗传系博士毕业后,徐华强想把自己喜欢的物理与遗传学结合起来,于是向麻省理工学院的卡尔·帕博教授申请做博士后研究。“第一封信,他没有理我,我又写了第二封、第三封,并把我的论文寄给他看,他终于同意了。”
完成博士后研究的徐华强去了世界排名前五的制药公司葛兰素·史克。当时他已有妻儿,这是一个出于现实的考虑。短短六年,他晋升到了高级资深研究员。就在这时,他做了一个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决定,来到密歇根州的文安德研究所建立自己的实验室。原因其实很简单,在企业里鲜有自由探索,而徐华强依然执着于想要研究科学问题。
“中国的发展非常快,您应该亲眼去看一看。”徐华强的实验室有一位来自上海的学生,一直这样说。对上海只保留着绿皮火车记忆的徐华强,真的来了一趟上海,感受到了“很不一样”。机缘巧合的是,2008年时任上海药物所副所长的蒋华良找到徐华强,希望他帮助建立药靶中心,提升原创新药研发能力。当时,徐华强在美国的实验室处于上升势头,他又做了一个别人看不懂的决定,每年到上海工作半年。上海药物所与文安德研究所签订协议,共建联合实验室。
【以“突破”为关键词的攻坚克难】
不管人生的路如何兜兜转转,2010年7月,46岁的徐华强在上海开启了新征程。对他而言,是以“突破”为关键词的12年攻坚克难。对上海的原创新药研发而言,则提高了药物靶点的结构与功能的研究水平。
花香使人愉悦,黑暗让人恐惧……人的大脑是如何感知外部环境变化并作出反应?前人发现,细胞表面存在着一种蛋白质,即G-蛋白偶联受体(简称GPCR),充当了“信号兵”,将这些生物信号通过下游的G-蛋白发送到细胞。这一发现后来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然而,GPCR信号传导领域一直有一个重大问题悬而未决,即它如何激活另一条信号通路——阻遏蛋白。徐华强领衔28个实验室组成的国际团队,首次解析了经典GPCR视紫红质与阻遏蛋白复合物的晶体结构,攻克了这道世界级科学难题,为开发选择性更高的药物奠定了坚实理论基础。
5-羟色胺让人们感受快乐和幸福,被称为“快乐神经递质”,但其失调会引发抑郁症、精神分裂症、偏头痛等。徐华强领衔团队在国际上首次解析三种5-羟色胺受体的近原子分辨率GPCR结构,为相关疾病的药物设计和开发提供了清晰的思路。12年来,徐华强团队解析了30多种与神经、免疫和代谢性疾病密切相关的GPCR结构。
“得GPCR者,得天下”,迄今40%的上市药物以GPCR为靶点。由徐华强创建的上海药物所药物靶标结构与功能中心,如今已成为国内领先、国际前沿的技术平台,为中国生物医药的发展培养了一批高水平人才。
“这里恐怕是世界上少有的平台,不仅做基础研究,也做应用研究,还鼓励把科研成果转化出去。”徐华强说。他参与和主导的3个新药已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其中,治疗脂肪性肝炎候选新药分别在美国和中国获批临床试验。
【“不疯魔不成活,做科研总是冲着最高峰去”】
徐华强的办公室里,每年都会更新一幅药物分子图,上面会列举世界上最常用的200种药物。“希望有一天,我的研究也能成为这幅图的一部分。”徐华强告诉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
“科学研究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在他看来,要争第一,创新思维是最需要的。上世纪90年代,解析蛋白质结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首先要将蛋白质分子结晶,而大部分蛋白质分子都难以结晶。当时,这成了徐华强最头疼的事情之一。蛋白质的结晶条件只是外因,是否可以从内因入手?有一天,徐华强念叨着“内因决定外因”,突然来了灵感。在不改变其主要性质前提下,稍微改造一下结构,蛋白质果然更加容易结晶。这一思路后来被许多研究组“复制”,使一大批难以结晶的蛋白质分子进入研究范畴,为该领域做出了显著的贡献。
徐华强课题组近年来的重要科研成果。赖鑫琳 摄
“运气对科学家来说很重要,但运气背后是努力。”徐华强说。当年他想解析视紫红质与阻遏蛋白复合物的结构时,因为这道“世界级科学难题”的难度实在太大,很多人替他捏了把汗,他整整坚持了10年,找到了答案。
“华强简直就是不疯魔不成活,做科研总是冲着最高峰去。”上海科技大学教授、国家蛋白质科学研究上海设施主任许文青说。他们相识多年,有一次许文青去办公室看望徐华强,只见他头发油油的,好几天没洗澡,原来他在攻克一个课题,就睡在办公室,醒了就工作。
“徐老师既有激情,又有定力。他总是说,从事基础研究,要有一股劲,无论失败多少次,都可以再战一回。”上海药物所研究员尹万超说。
博士研究生王悦至今记得,第一次开组会,徐华强就告诫学生:“实验失败没关系,千万不可以造假。”
徐华强(右一)在指导学生做实验。赖鑫琳 摄
在上海药物所所长李佳眼中,徐华强不仅是“纯粹的科学家”,还“很有担当”。新冠疫情之初,徐华强让组员把手头课题先放一放,他们住在办公室,有时就吃泡面,用了46天,与合作者解析了新冠病毒RNA复制酶单独结构,以及RNA和抑制剂瑞德西韦复合物的冷冻电镜结构。今年3月中旬,上海疫情形势严峻,徐华强和团队主动要求封控在园区,解析了新冠病毒奥密克戎BA.2变异株刺突蛋白结合人源受体ACE2的高分辨率冷冻电镜结构,从原子水平解释了BA.2变异株传染性增强和免疫逃逸的分子机制,从结构上解释了初代疫苗引起的抗奥密克戎变异株的免疫保护机制,为提倡进行第三针新冠疫苗接种提供了理论依据。
如今,徐华强已全职加入上海药物所,每天工作到凌晨1点。“生命科学充满着魅力,科学探索是我唯一的爱好,期待着下一个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