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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汪峰
今晚,汪峰在星空演讲里完整披露自己从业音乐几十年的经历,从中央芭蕾舞团到鲍家街43号,从第一张唱片挣的8000元,全部版税收入的60万,到开始创业推出让音乐人挣钱的“碎片”APP。他没提半壁江山,没提情怀、信仰,反而说自己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创业者,想聊一聊现实,聊一聊“钱”。
对中国音乐人来说,能脚踏实地地谈谈“钱”也算是音乐圈的一个进步。音乐人只有有尊严地创作,才有机会创造出更好的音乐。
下文是汪峰本次演讲《不能饿死音乐》的文字实录,不管你是音乐人还是听众,都应该为了音乐圈的未来看看。
已经记不得这是多少次站在舞台上了,从前都是以一个歌手的身份站在这儿,但这次是一个演讲者,我很紧张,希望我不会把这次演讲变成“车祸现场”。
今天想跟大家聊聊钱的事。说到钱,我看到很多人笑了,你可能会说,鲍勃·迪伦都拿了诺贝尔文学奖了,汪峰竟然在这谈钱,中国摇滚人真是太没追求了。
也许你会觉得,汪峰的歌里那么多的理想、信仰,怎么今天一开口说话就提钱呢?我知道你们可能很困惑,但我坚持要说这个话题的用意,相信你们会明白。
为什么要谈钱,一个笼统的原因是在中国音乐人都很穷,这个穷当然有绝对的和相对的,先来说一下绝对的。
一、我为什么辞了公职
1994年我在中央音乐学院毕业之后,进入了中央芭蕾舞团交响乐团任职小提琴手兼乐队副首席,那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的底薪能拿到900块,加上排练、演出的费用,月收入能够达到三、四千块,能够满足我在北京租房、吃饭、喝酒和泡妞儿的所有需求。
不过,半年之后,我辞掉了这份工作。
很早的时候,我开始听摇滚乐,大学期间,我和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组成了“鲍家街43号”乐队,我知道,这才是我想要的音乐,去做这样的音乐,是我想要的人生,我必须成为一个摇滚歌手。
我终于跳脱出了体制,成了一个独立音乐人、一个体户,我的左手从握着4根弦的小提琴变成了握6根弦的吉他,右手从握着琴弓变成捏着拨片,表演的方式也变了,以前我需要正襟危坐,现在我可以站着、跪着、跳起来,我好像走进了更广阔的天空,更接近了我的梦想,但是很快,我开始租不起房、吃不起饭,当时的女朋友也离开了,我觉得她做的很对,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谈什么恋爱呢。
二、贫穷的音乐人:三十岁之前,我搬了十多次家
那个时候的我是绝对的穷。虽然我是北京人,但一个人既然已经宣告了独立,就不可能再回家住了,从大学毕业到我三十岁期间,我在北京搬过十多次家,几乎住过北京的所有城区,我还住过三里屯酒吧街,从街尾的最后一家酒吧走到我当时住的地方只要两分钟,你可能会说,三里屯儿是黄金地段,房租多贵啊,其实,那会儿三里屯儿还没有优衣库,房租也没那么贵,住在三里屯儿的好处是,我们可以比较方便的获得工作,去跑一场赚150块钱的场子。
这种穷的状态延续了很久,即使到后来我们正式签约了,在摇滚圈中有了一定名气了,依然没有太大的改善。我们的第一张专辑,我分到了8000块钱,第二张专辑发行之后,我们开始有了很少的一些商业演出,演出费很低,大家一分就没剩多少了。
虽然已经有了不少人喜欢我们的歌,能够叫出我的名字了,可我却发现我依然养不活自己,我隐约觉得不对劲,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个行业出了问题。
三、签约华纳:可以让我有尊严的生活
第三张专辑《花火》,当时我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把这张专辑当做最后一搏,如果不能够有所改变,我差不多会去找点其他事情做一做。
我向当时签约的京文唱片的老总许钟民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说,《花火》这张唱片请你允许我交给其他的公司来做。其实这是一个特别不合理的要求,你还跟人签着约呢,然后你就要去跟别的公司合作。但不知道为什么,许总竟然答应了。之后许总还找到我,告诉我,公司用洪荒之力帮我把前两张专辑的海外版权卖出去了,售价是一万美金,形式是买一送一。这一万美金里,我分到了7400块,我突然一下受了很大的刺激,我从5岁开始学音乐,到13、14岁对音乐有了意识,再到26岁出了两张专辑,我20年以来所有努力的价值,只等于7400块。
我觉得够了,这件事情必须停止,虽然直到现在我和许钟民还有着非常好的私人关系,但当时我不得不终止合作。我需要找到更强大的合作方,更合理的权益分配方式,这些都是当时国内的唱片公司不具备的。
刚好,世界五大唱片公司在那时开始进驻内地,也纷纷和我有了接触,在见了其他4家后,我见到了当时的华纳总经理许晓峰,他递给我一份密密麻麻的英文合同,用特别强硬的语气告诉我,你肯定看不懂,条件我告诉你,词曲是多少,你的版税多少钱,这还不包括分给你的钱,和华纳的见面总共只有二十分钟,我觉得,就是这里了。和华纳的签约,解决了我很大的问题,我一次性交了两年的房租,接下来,我可以用一种健康的心态去写歌、排练、演出,开始比较有尊严的生活。
四、写了十年歌,我才知道作品不挣钱
听上去,好像接下来就该“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了,还早呢,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从18岁左右开始写歌,一直到10年以后,28岁我才知道,原来音乐作品是不赚钱的。
2005年,我发行了个人第6张创作专辑《怒放的生命》,我本人的声誉提高了,很多人知道了我,大家开始觉得我是一个歌星,但说了也许你们会不相信,我当时的收入和普通的工薪阶层没有太大的区别。
从唱片上,我得不到任何收入,网络时代,大家开始免费下载,作为创作者的我们,没办法通过创作获得收益,只能靠演出去挣钱。
你们知道这个逻辑有多扯吗?这就相当于大家每天出去上班是不拿工资的,下班之后你开着车回家,顺道拉两个人,赚点儿生活费。
这一年,我的大女儿小苹果出生了,我成了一个父亲,我很开心,但面对我的女儿时,我很惶恐,我担心不能给她很好的生活,我甚至没有主动让她学习任何乐器,因为如果我知道她喜欢音乐了,我是不可能不支持她去做音乐的,而我知道了她如果做了音乐又注定会很悲惨,作为父亲,我坚决不干啊。
五、音乐人的穷是不合理的
在差不多35岁以后,也就是差不多十年前,我开始思考我该怎么办,我做了一些通常摇滚歌手不会去做的事情,比如上《同一首歌》,当时很多人骂我,说我不是摇滚歌手,一副赚钱的嘴脸,我当时没怎么去解释,我想,大家终究会知道,我在趟一条路。
很多做音乐的人都很穷,也有很多做音乐的人甘于穷。但是这种“穷”是不合理的,是病态的,包括我在内的很多知名音乐人,到现在仍然很“穷”,这就是接下来要说的,相对的“穷”。
你要问了,汪峰也会穷?他不是乐坛的“半壁江山”吗?可你知道吗,从写歌到现在的几十年里,我所有的音乐作品通过版权获得的收益只有60万,如果放在国外版权保护好的地区,这个数字恐怕要乘以一百。
如果你觉得60万不少了,我可以举个例子,有个很牛逼的加拿大女摇滚歌手艾拉妮丝·莫莉塞特,她的前两张专辑水准都非常棒,但销售成绩都平平,大概每张3万左右,能分到十几万美金,第三张专辑发了3个月之后,她就回加拿大了,6个月后,专辑销到了800万,两年后,包括实体和流媒体的专辑售出了3500万张,她的收入大约在1个多亿美金,而在这之前,她的账户了可能只有几十万美元。
根据我得到的数字,我的歌曲历年来的下载量达到了3亿次,如果我们的版权保护足够到位,这是个什么概念?这意味着我损失了大概有一两架飞机。
这就是我说的相对的穷。其实最让我生气的还不是飞机没有了这件事,最让我郁闷的是,这些钱都去了哪儿了?
六、钱对于音乐人不是享乐,而是有尊严的生活
你们知道钱会给一个音乐人带来什么吗?最重要的不是享乐,而是尊严。这个尊严不是被人认可的尊严,而是我可以有权利在我想说不的时候,我可以很从容的说不。
在国外,很多音乐家可以选择不演出,他们可以通过版权获得的收益,继续安心的进行创作,真正做艺术的人是需要这种状态的,在我身边有很多拥有过人才华的音乐人,但因为没有钱,他们甚至没办法拥有体面的生活,有很多人因此离开了这个行业。
我足够努力,也足够幸运,09年推出了《信仰在空中飘扬》这张专辑之后,我进入了新的阶段,商演的价格越来越高。
在演出市场上,只要我愿意,只要唱两三首歌我就能获得比过去多数十倍的收入。通过商演,我好像是实现了我的人生价值,我可以去做一个有尊严的音乐人,但这件事情还是不对,子怡之前曾经很困惑的问过我,你的歌火成这样,这首歌能给你带来多少收益呢?我苦笑了一下:“不算商演,如果只靠版税,差不只能收到一万块。”多亏这些年我脸皮厚了,早些年女朋友这样问我,我肯定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拼命写的歌只值这点儿钱。
七、什么造就了音乐人的穷?
有一天,我偶然听到了音乐人李夏写的《离开北京》,我花了15分钟,动用各种关系找到了李夏的电话,因为这首歌带给了我久违的感动,它听起来像是写给爱人的,但实际上是李夏写给他因为生活困顿而无奈离开北京的乐队成员的,请注意我所说的,是因为生活困顿而离开北京。
在座的观众,你们从事着各种各样的职业,或许收入有高有低,辛苦程度各有不同,或许有一天你们会为了追求其他的人生理想,比如更好的居住条件,或是更清新的空气而离开北京,但至少不会因为生活困顿、因为租不起房、养不起家人而离开,但在音乐界这个金字塔的基座部位,的确还有大量的音乐人挣扎于生存线上。
想一下,为什么音乐人会有这样的现状,如果你是一个工人,你制造的商品会卖出一个价格,如果你是一个老师,上你的课需要付课时费,无论有形或是无形的商品,购买者都需要付费,然而音乐不是,创作者写了一首歌,把它发到网上去,这首歌就变成了所有人都可以免费的获取,所有场合都可以免费,仅有少数知名音乐人能够获取少量的版权费用,绝大多数创作者只能免费贡献自己的价值,这是不公平的,不合理的。
八、我想尽力改变这一切
如果说,我还可以通过演出,通过当导师获得不菲的收入,那些兢兢业业的创作者们要怎么生活呢,如果没有稳定的收入,他们要怎样获得尊严,或许他们最终就要为了生活,去做一份他们不擅长、也不热爱的工作,从此告别音乐。
是谁造成了这样的局面,是纵容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的我们,是一直在免费听歌的你们,是提供了传播平台却没有保护的平台,还是不够合理的版权制度?
当我看到我的大女儿熙熙每天在练钢琴,看到醒醒,我会这么想,万一有一天她们也想搞音乐,我必须尽我所有的力量,到她长大的时候,让音乐这个行业再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惨,这是我要做现在这件事情的初衷。
谈钱并不丢人,也一点都不庸俗,赚钱是人的基本需求。钱关乎尊严,关乎我们能不能继续下去,完成我们的使命,触摸我们的理想。一个不能让音乐人吃饱饭、有尊严活着的环境,将会是多么的苍白和无趣。
作为音乐界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我有义务去做点儿什么。我创办了一个叫“碎乐”的音乐项目。
我相信,已经有很多音乐人开始关注并了解,希望这个项目能够对帮助所有的创作者,让他们的作品给他们带来收益,希望每个认真做音乐的人,能够通过他们的努力,他们的才华养家糊口,甚至创造优越的生活。
如果能够成功,我们就可以改变这些创作者的命运,如果改变了他们的生存现状,受益的将不止是他们,也会是我们,我们将有机会听到之前没有途径听到的歌,听到我们从前难以想象的音乐形式,这就是我目前要做的事,这就是创业者汪峰现阶段的理想,这也是我跟大家叨叨这么久有关“钱”的事情的原因。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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