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马斯克飞往夏威夷拉奈岛,这个岛的主人是甲骨文公司创始人拉里·埃里森。埃里森在岛中心的一座山上为自己建造了一处宁静的院落,马斯克来了以后,就借住在他位于海滩的旧房子里。马斯克安排这次旅行,原本是想同他的露水情人、澳大利亚女演员娜塔莎·巴塞特安安静静地约会,但是他在那边待了四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考虑推特的问题,没能轻轻松松地度假。
第一天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马斯克都没怎么睡,一直在思考推特目前面临的问题。他翻了翻推特粉丝最多的名人,比如奥巴马、贾斯汀·比伯和凯蒂·佩里,他意识到这些账号都不怎么活跃了,于是他在夏威夷时间凌晨3点32分发了一条推文:“大部分‘顶流’大人物都很少发推文了,发出来的内容也很少,推特这是要死了吗?”
此时正是旧金山时间早上6点半。过了一个半小时,推特首席执行官阿格拉瓦尔给马斯克发了一条信息:“你可以在推特上发表‘推特这是要死了吗’或者其他关于推特的内容,但我有责任告诉你,在目前的情况下,你这样做并不能帮我改善推特的现状。”这条信息的措辞很谨慎,表达也很克制,不想让马斯克理解成他不再有权利贬低这家公司。阿格拉瓦尔又补充说,他们应该尽快讨论一下如何排除“干扰”,不要让那些事情“束缚了我们开展工作的手脚”。
马斯克收到回复时,夏威夷清晨5点刚过,他态度十分强硬。可能在那个时间说这个事,又是即将加入董事会的节骨眼上,他的态度显得过于强硬了。一分钟后,他就回了一条信息,语气一点儿都不客气:“你这周做成什么事了?”马斯克要摊牌了。
随后,他来了一个致命的“三连击”:“我不加入董事会了。纯粹是浪费时间。我会发出推特私有化要约。”
阿格拉瓦尔震惊了。他们当时已经宣布马斯克要加入董事会,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显示马斯克会试图开展恶意收购。“我们能谈谈吗?”阿格拉瓦尔难过地问道。
过了不到三分钟,推特董事会主席布雷特·泰勒给马斯克发了一条信息,提出类似的交涉请求。这个周六的大清早对他们来说并不好过。
就在此时,在与泰勒和阿格拉瓦尔交涉期间,埃隆收到了金博尔的信息,内容围绕的还是那天早上创建一个基于区块链的全新社交网络的想法。金博尔说:“这方面我很想再多了解一些,我针对Web3做了不少功课(虽然比不上加密货币),我发现Web3在‘表决权’机制上很有建树,而且投票都经过验证。有了区块链,人们就没法把推文删得一干二净。虽然有利有弊,但是值得一试!”
埃隆回复他:“我认为需要做一家全新的社交媒体公司,要基于区块链技术,还包括支付功能。”
然而即便他与金博尔正商量着要打造新的社交网络,他同时也在向阿格拉瓦尔和泰勒重申他想接管推特。他给二人发信息说:“敬请期待私有化要约。”
“你有五分钟时间吗?我能跟你了解一下提出私有化的背景吗?”泰勒问他。
“想拯救推特,光是跟帕拉格推心置腹是没有用的,”马斯克回答,
“必须上雷霆手段。”
格莱姆斯一直催马斯克跟她一起回温哥华,这样她就可以把X带给她的父母和年事已高的祖父母看看。格莱姆斯说:“我爷爷是一名工程师,他一直都想抱上曾外孙。我奶奶年事已高,时日无多。”
他们选了4月14日,周四,觉得这是个好日子。当时克里斯·安德森正在那边举办TED年度大会。安德森一周前刚在得州超级工厂完成了对马斯克的采访节目录制,但他还是很想在大会现场再跟马斯克对谈一次,特别是考虑到最近推特这出戏跌宕起伏。
的确如此,当天下午晚些时候,马斯克在温哥华的酒店房间里给布雷特·泰勒发了条信息,表明他已做出正式决定。马斯克说:“这个问题显然事关重大。经过几天的慎重考虑,我已决定将推特私有化。我今晚会给你发一封提出要约的邮件。”
那天晚上,马斯克在当地一家餐厅参加了一场为TED演讲者举办的小型晚宴,他没有谈起推特的事,而是向其他客人询问对生命的意义有何看法。随后他和格莱姆斯返回酒店,他在笔记本电脑上下载了新游戏《艾尔登法环》,玩得很投入,借此来放松身心。在这款游戏中,玩家要在一个充满奇异野兽的幻想世界中自由探索,这些野兽随时可能置玩家于死地。游戏中精心编排了各种隐秘的线索和离奇曲折的情节,需要玩家高度集中注意力,不放过任何细节,尤其是必须精准把握发动攻击的时机。
马斯克说:“我玩了几个小时,回了几条信息、几封电子邮件,然后又玩了一会儿。”在游戏中最危险的一片区域,他花了很长时间,这个区域叫盖利德,呈现出一片火红色、充斥着恶魔的地狱景象。格莱姆斯说:“他整夜没睡,一直玩到清晨5点半。”
玩完游戏过了一会儿,他发了一条推文:“我提出了报价。”
4月24日,周日,推特董事会和马斯克的律师完成了收购计划的各项细节准备工作。马斯克在上午10点给我发来信息,他说自己一夜没合眼。我问是不是因为他在研究最后的交易重点,或者担心收购进展不顺利。“不是,”他回答说,“是因为我去参加了朋友的聚会,红牛喝多了。”他是不是应该少喝点儿红牛呢?“但是喝了就来劲儿啊。”他回答。
那天他还想找个能帮他为收购提供融资支持的外部投资者。他问了金博尔,他没答应。他又问了拉里·埃里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好啊,没问题。”马斯克在这周早些时候问过埃里森有没有兴趣投资推特的这笔交易,对方态度积极。
“你能提供的融资大概是多少?”马斯克问,“不是对你提什么要求,是这笔交易已经超额认购了,所以我必须砍掉、踢走一些参与者。”
“10亿美元,”埃里森说,“或者你说个数。”
埃里森已经10年没发过推文了,事实上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推特登录密码,所以马斯克不得不亲自帮他重置密码,但他相信推特的确很重要。“这是一项实时的资讯服务,没有什么竞品。”埃里森告诉我,“如果你也认为这对一个民主国家来说很重要,那么我认为投资它就是值得的。”
有一个人很渴望参与这笔交易,他就是后来名声扫地的加密货币交易所FTX的创始人山姆·班克曼‑弗里德,他认为推特可以在区块链基础上进行重建。班克曼-弗里德声称自己是有效利他主义运动的支持者,该运动的创始人威廉·麦卡斯基尔也给马斯克发信息,试图安排一次会面。摩根士丹利主要对接马斯克的高管迈克尔·格莱姆斯也在约他,格莱姆斯正在积极安排融资事宜。马斯克给格莱姆斯发信息:“我手头压着一大堆重要的工作没做,你这事急吗?”
格莱姆斯回答说,班克曼-弗里德“愿意负责社交媒体区块链整合方面的工程工作”,还愿意在这笔交易中注资50亿美元。如果马斯克同意与他见面,他可以在次日就飞往奥斯汀。
马斯克曾与金博尔等人讨论过,能不能用区块链作为推特的主要架构。可是尽管他对狗狗币和其他加密货币很感兴趣,但他不是区块链的拥趸,而且他觉得区块链响应太慢了,支持不了推特快节奏的内容发布频率。所以他没有强烈的意愿要与班克曼-弗里德见面。迈克尔·格莱姆斯还想争取一下:“如果跟班克曼-弗里德谈妥这些大方向的问题,他能投50亿美元。”马斯克回了一个“不喜欢”的表情符号。“区块链推特做不出来的,因为带宽和延迟要求无法由点对点网络提供支持。”马斯克说他可能会在未来某个时候再跟班克曼-弗里德见面,“只要别让我再针对区块链技术的能力多费口舌就行。”
班克曼-弗里德随后直接给马斯克发了信息,他说:“你接下来要对推特做的事让我感到非常兴奋。”他说他持有价值1亿美元的推特股票,他想“转股”,就是一旦马斯克完成私有化,他的推特股票就会被转换为新公司的股份。“对不起,您是哪位?”马斯克回复。班克曼-弗里德为唐突表示歉意,随后介绍了一下自己。马斯克客气地回答:“欢迎你转股。”
5月,班克曼-弗里德给马斯克打了一通电话。马斯克说:“我的废话探测器像盖革计数器上的红色警报一样响了起来。”班克曼-弗里德说话速度很快,但说的都是关于他自己的事。“他‘哒哒哒’一直讲个不停,像吃了兴奋剂或Adderall1一样。”马斯克说,“我以为他要问我关于推特交易的问题,但他一直在跟我讲他在做什么。我心想:‘哥们儿,冷静点儿。’”而班克曼-弗里德对马斯克也有同样的感觉,他认为马斯克已经疯了。这次通话持续了半个小时,班克曼-弗里德最终既没有投资也没有将他的推特股票进行转股。
排队等着给马斯克送钱的顶级投资人包括埃里森、迈克尔·莫里茨的红杉资本、加密货币交易所币安、安德森·霍洛维茨基金、一家总部位于迪拜的基金,还有一家总部位于卡塔尔的基金。沙特阿拉伯的瓦利德王子同意在私有化后将他在推特上已有的投资进行转股。
4月25日,周一下午,推特董事会接受了马斯克的收购计划。如果获得股东批准,交易将在秋天完成。推特的联合创始人杰克·多尔西给马斯克发了条信息:“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将继续不惜一切代价促成这一收购计划。”
马斯克没有为此庆祝,而是从奥斯汀飞到了得克萨斯州南部的SpaceX星际基地。他在那里召开了一场夜间例会,时长一个多小时,讨论重新设计猛禽发动机,以及如何处理甲烷泄漏问题,当时他们无法对这一问题做出合理的解释。推特私有化的新闻成为全球互联网上的热门话题,但在关于猛禽发动机的这场会议上却没人谈及。工程师都知道马斯克喜欢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所以没人提起推特。随后他在布朗斯维尔的一家路边咖啡馆同金博尔碰头,当地音乐人正在店里演奏。他们在咖啡馆一直待到凌晨2点,就坐在乐队面前的一张桌旁,静静地欣赏音乐。
马斯克抛出尖锐的问题、气愤地刁难推特的高管,反映出他已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想完成这笔交易。多数时候他还是(有点儿)想达成交易的,但他的脾气谁说得好呢,情绪上他也很矛盾。
他强烈地意识到他出价过高了—这也是事实。2022年夏,由于经济环境的不确定性,企业的广告支出减少,社交媒体公司的股价也在暴跌。当年截至此时,Facebook(脸书)的股价已下跌40%,Snap的股价下跌了70%,推特股票的实时交易价格比马斯克提出的每股54.20美元低了30%,表明华尔街不确定这笔交易是否真的会顺利完成。正如他父亲在佛罗里达的游乐园里教他的那样,可乐太贵可就不好喝了,所以他去推特参会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那就是为退出交易或者重新确定收购价格做好准备。
“听他们说了那些话,我们没法继续推进这件事了。”马斯克在推特总部会议结束后立即告诉我,“440亿美元的收购价,另外无论是公司还是我个人,都需要承担大量债务。我认为推特可能会走向歧途。收购可能会成功,但收购价要压低,我觉得差不多得降到之前的一半吧。”
至此,局面已经变得混乱起来,马斯克此时心里想的是,收拾这么一个烂摊子还是不是他想做的事。他迟疑了,他承认:“我这人有个坏习惯,贪多嚼不烂。我觉得我不能脑子里老惦记着推特的事了,即便是现在花时间跟你聊推特,我都觉得不应该。”
一周以后,美国中部时间5月13日清晨4点左右,马斯克发布了一条推文:“推特的交易暂时搁置,目前需要等待数据细节来确认垃圾账户或虚假账户占比不到用户总数的5%。”推特股价在盘前交易中大跌20%。马斯克的私人财务助理杰瑞德·伯查尔和律师亚历克斯·斯皮罗拼命催促他撤回这份声明。他们告诉他是有可能摆脱这笔交易的,但如果他公开声明自己想取消交易的话就会面临法律风险。两小时后,马斯克发布了一条简短的附录声明:“仍然致力于完成收购。”
这是我看到的马斯克为数不多的不自信的时刻。一直到10月交易结束,在接下来的五个月里,有时候他觉得推特有机会变成一个“万能的应用程序”,这让他感到兴奋,因为这种程序既能提供金融服务又能提供优质内容,还能为拯救民主危机贡献力量。另外一些时候,他又会变得冷血而愤怒,他威胁要起诉推特董事会和管理层,坚称他要彻底取消这笔交易。
“父亲节快乐!我爱我所有的孩子。”
表面上看起来,马斯克在2022年6月19日父亲节凌晨2点发的这条推文没什么问题,甚至还体现出一点儿亲情的甜蜜。但是,这句话在“所有的”这个词里就藏着一出戏了。他的变性女儿詹娜刚满18岁,与母亲住在洛杉矶,她在当地法庭上把名字从泽维尔·马斯克正式改为薇薇安·詹娜·威尔逊。她称呼自己为“詹娜”,与她的母亲贾丝廷在遇到马斯克之前用的名字詹妮弗·威尔逊类似。詹娜向法庭声明:“我不再与我的生父生活在一起,也不希望以任何方式或任何形式与我的生父产生联系。”
马斯克已经能平静地接受詹娜变性这件事,尽管他仍认为詹娜拒他于千里之外是因为她在政治上的意识形态问题。马斯克说:“这是极端的共产主义,也是一种普遍的情绪,即谁有钱,谁就是恶人。”
这一切都刺激着马斯克的神经,那周他在推特上说:“有人告诉我们性别差异并不存在,而同时也有人告诉我们两性差异太大了,不可逆转的变性手术是唯一的选择。谁比我聪明,来给我解释一下这对矛盾的说法。”随后,他又补充发了一条推文,一半是自说自话,一半是向众人宣告:“如果我们都不要那么急着去批判别人,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美好。”
詹娜的绝情让马斯克在这个父亲节过得很痛苦。“他非常爱詹娜,发自内心地真正接受了她。”同詹娜保持着友好关系的格莱姆斯说,“我从来没见过一件事会像詹娜的事情这样让他心碎。我知道如果能再见詹娜一面,或者让她喜欢他、接受他,他什么都愿意做。
马斯克与推特公司就降低收购价格的谈判并没有取得太多进展。推特提出了一些方案,可以将440亿美元的价格降低约4%,而马斯克坚持认为降幅必须超过10%,否则不予考虑。谈判过程中双方似乎一度要达成某些共识。但这会产生一个新的问题:如果交易经过重组或重新定价,那么承诺提供贷款的银行会就相关条款重新进行谈判,甚至退出这笔交易。银行的这些承诺是在利率较低时做出的,而重新谈贷款条件的话,银行的新贷款利率可能会吞噬双方通过谈判节省下来的全部资金。
还有一个障碍发生在双方心理战的拉锯当中。推特的高管和董事会成员坚持认为,重新谈判不管怎么谈,都必须保护他们未来免遭马斯克的诉讼。“我们永远不会让他们得到法律上的豁免。”马斯克说,“如果需要追究他们的责任,那么除非他们死了,否则我们一个也不会放过。”
整个9月,马斯克每天同他的律师亚历克斯·斯皮罗和迈克·林格勒通三四次电话。有时候,他的情绪很激动,坚持认为他们可以在特拉华州衡平法院打赢这场官司。一位告密者的揭发,还有其他人的举报都让马斯克更加确信,推特在机器人账户数量问题上一直在撒谎。“他们现在抱着个烫手的山芋,已经是骑虎难下。”马斯克在谈到推特董事会时说,“我不相信法官会通过这项协议,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假的真不了。”而另外一些时候,他认为他们应该完成这笔交易,然后起诉推特董事会和管理层欺诈,没准他以后还能从他们那里把收购款项捞回来一部分。马斯克气愤地说:“问题是董事会成员持有的股票太少了,他们把钱吐出来也是杯水车薪。”
9月底,马斯克的律师终于说服了他:如果他们走法律这条路,他会输掉这场官司。最好的办法是按照原来的条件完成交易,也就是每股54.20美元,总价440亿美元。此时此刻,马斯克甚至又找回了一点儿接管推特的劲头。“虽说争议没有尘埃落定,但是我还是应该支付全款,因为经营推特的是这么一帮榆木脑袋。”他在9月下旬告诉我,“去年推特股价都能到每股70美元,所以说公司潜力巨大。要我出马的话,能做成的事那就太多了。”马斯克同意在10月正式完成交易。
2022年10月底,接管推特前的几天里,马斯克的情绪波动非常大。一天晚上,他在凌晨3点半突然给我发信息说:“我特别兴奋!我终于可以按照当年的设想把X.com的规划落地实施了,推特就是它的加速器!希望在做这件事的同时能助力民主和公民发声。”推特可以成为他24年前为X.com设想的模样—一个金融平台和社交网络的结合体,他还决定要用这个他喜欢的名字重新为推特命名。但几天后,他的情绪异常低落,他发信息对我说:“我得住在推特总部,这里的情况太棘手了。真的让我很无奈。:(睡不着啊。”
10月26日,周三,他计划访问推特总部,四处走走,为这周晚些时候正式完成交易做准备。2层是会议室楼层,推特温文尔雅的首席执行官帕拉格·阿格拉瓦尔站在2层的大堂准备迎接他。他在等待马斯克入主推特时说:“我对未来充满期待,埃隆会激励人们超越小我,做出更伟大的事情来。”其实他心存戒备,但我认为他相信自己说的这些话。首席财务官奈德·西格尔在5月与马斯克的紧张会谈中表现得很糟糕,他站在帕拉格身旁,看上去更是一副顾虑重重的样子。
随后马斯克就抱着个水槽大笑着冲了进来,此举是他非常喜欢的那种视觉双关语。“我可把水槽抱进来啦!1”他高喊着,“让我们躁起来吧!”阿格拉瓦尔和西格尔都笑了。
马斯克在推特总部转来转去,眼前看到的东西令他错愕:推特总部所在的大楼建于1937年,当时是一个艺术装饰风格的10层楼高的商品市场,翻修后转变为科技潮流风格,这里有咖啡室、瑜伽室、健身室和游戏厅。9层的咖啡室很宽敞,提供免费餐饮,有手工制作的汉堡包,也有素食沙拉,还有一个可以俯瞰旧金山市政厅的露台。休息室的标牌上写着:“这里包容性别多样性。”马斯克翻看着堆满推特品牌商品的柜子,结果发现了印有“Stay woke”(保持觉醒)字样的T恤衫,他到处挥舞着T恤衫,以此证明推特已经感染了觉醒文化的心智病毒。马斯克将2层的会议设施作为他的大本营,这里长长的木制桌子上摆满了当地的小吃和五种饮用水,包括产自挪威的瓶装水和“死亡液体”牌的罐装水。有人把水递给马斯克,他说:“我喝自来水。”
这个开场充满了不祥的预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文化冲突,就像一个乡下来的牛仔突然闯进了星巴克。
问题不仅在于办公设施。“推特王国”和“马斯克宇宙”之间有着不可弥合的差异,反映了对待美国办公环境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推特认为公司是一个要对员工很友好的地方并为此感到自豪,在这里,“宠着员工”是一种美德。莱斯利·伯兰说:“我们肯定是非常强调同理心的,我们很关心文化价值上的包容性和多样性,不会让任何员工因无法融入推特而感到惶恐不安。”在被马斯克解雇之前,伯兰是推特的首席营销官和首席人事官。当时推特已经为员工提供了可以长期居家办公的选择权,还为每个人准备了每月一天的“身心放松日”。推特内部大家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就是“心理安全”,特别在意不要让任何人感到心理不适。
马斯克在听到“心理安全”这个词时忍不住放声苦笑,他本能地反对这种精神,他认为这是与紧迫感为敌、与进取心为敌、与团结起来办大事的速度感为敌。他更喜欢让大家常用“硬核”这个词,他认为感觉不舒服是件好事,它是对抗自满情绪腐蚀的利器。休闲度假、鸟语花香、工作与生活的平衡、“身心放松日”,这些统统不合他的胃口。让推特众人好好领会和接受这种思想吧。
推特的交易原定于10月28日(周五)结束。推特的管理层是这么盘算的,公众和华尔街也是这么认为的,一场平稳有序的交接已经为迎接最后一天开盘做好了准备。资金要转移了,文件要签署了,股票要退市了,马斯克要掌权了。一旦完成了股票退市和控制权变更,帕拉格·阿格拉瓦尔和他在推特的一众得力干将就能领到遣散费,还能获得股票期权。
但马斯克并不希望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他和他的团队秘密制订了一个把水搅浑的计划。周四一下午的时间,马斯克从一间小会议室里进进出出,安东尼奥·格拉西亚斯、亚历克斯·斯皮罗和杰瑞德·伯查尔等人步步为营,准备掐准时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要在周四晚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这一切。如果他们时机把握得当,马斯克就可以在阿格拉瓦尔和推特其他高管得到股票期权之前“因故”解雇他们。
他们这么做称得上是胆大妄为,甚至有些冷酷无情。但在马斯克看来,他师出有名,因为他觉得他花了冤枉钱都是因为推特管理层误导了他。周四下午整个计划行动铺开的过程中,他坐在“作战室”里对我说:“如果拖到明早,要比今晚快刀斩乱麻多付出2亿美元。”
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复仇,另一方面还可以省些钱,除此之外,在这场游戏要结束的时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是令马斯克兴奋的一种游戏策略,这种充满戏剧性的动作就像《低模之战》中的一次精准打击。周四晚上完成收购案突击收尾工作的指挥官是长期陪伴马斯克左右的律师亚历克斯·斯皮罗。作为一个以法律为武器的枪手,此人风格锐利又幽默风趣,对法律对战充满了渴望。在2018年的动荡中,他成为马斯克非常信赖的律师和顾问,当时他帮助马斯克对恋童癖者推文事件和私有化推文风波带来的麻烦展开法律自卫。马斯克立了一条规矩,即一定要对那些眼高手低的人保持警惕,斯皮罗这个人虽自视甚高,但他的能力的确配得上这份自信,所以尽管马斯克对他心存警惕,却还是非常倚重他。
“帕拉格签字之前,我们不能解雇他,对吗?”马斯克问道。
“我宁可在尘埃落定前先解雇他们。”斯皮罗回答。他与同事们展开核对工作,在等待联邦储备系统发来一串参考数字证明资金已被转移时,他们制订了这套方案。
太平洋时间下午4点12分,就在他们确认资金已经转移,必要的文件已经签署后的第一时间,马斯克和他的团队就扣动了扳机,完成了交易。他们把马斯克的长期助理耶恩·巴拉贾迪重新叫了过来,帮着完成推特的收购工作。就在这一刻,巴拉贾迪向阿格拉瓦尔、奈德·西格尔、首席法务官维贾亚·加德和总法律顾问肖恩·埃吉特发送了离职通知书。6分钟后,马斯克的高级安全负责人进来说大楼要清场,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同时关闭了他们对公司邮箱的访问权限。
关闭邮箱访问权限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阿格拉瓦尔当时已经准备好辞职信,理由是公司控制权发生变化,他正准备发送邮件。但当他的推特工作邮箱访问权限被关闭后,他花了几分钟将邮件转移到谷歌邮箱中发送。此时此刻,他已经被马斯克解雇了。
“他想辞职。”马斯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