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是世界一流大学、一流科学家的聚集地,科学技术整体实力远远超过世界其他国家;科研投入长期保持较高水平,专利产出数量一直稳居世界首位。在雄厚的科研力量支撑下,美国高新技术产业非常发达,在全球占据着领导地位。
然而,有一个奇异的现象:世界上众多国家,包括中国和印度,都设有相当规模的科技部,而科技极为发达的美国,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政府机构。没有科技部的美国,凭什么混成了世界第一?
其实,要不要设立科技部,这个问题在美国已经讨论了上百年。
在1787年的制宪大会上,富兰克林提议授权联邦政府修建运河,麦迪逊提出在首都建立一个国立大学。但他们的提案被认为是代表了大州的利益而遭到小州代表和其他不愿看到联邦政府权力扩大的代表的反对,最终未能通过。
在随后的半个多世纪,尽管科学技术不断发展,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又组建了有名的科学研究与发展署来统筹国防科技,包括原子弹的研制,却少有人提议设立科学部或科技部。
人们不愿看到政府控制科学,所以开创了完全不同的一套科技管理系统:它没有把参与国家科技项目的科学家纳入联邦政府的编制,而是把各个项目以合同方式承包给几个大学和公司来管理,如大名鼎鼎的洛斯阿洛莫斯原子弹试验室就是由加州大学承包的(一直到今天)。
这样,科学家们就可以保留他们的大学教授的身份,拿政府的钱给政府作研究。即使这样,科学研究与发展署只是一个战时机构,战后马上就被解散了。
1957年苏联卫星上天,对美国朝野造成极大的震撼,也使得设立科技部的想法死灰复燃。军方,包括海陆空各军种、军工企业,以及支持他们的国会议员们都声称苏联在导弹核武器上已超过了美国,极力主张大力扩展各种高新武器设备和空间计划,进行科技大赶超,以缩短与苏联的“导弹差距”。
同时国会通过了著名的国防教育法案,由联邦政府拨款,设奖学金资助优良学生研修科学与外语专业。这样,正当中国在苏联卫星感召下掀起了一场大跃进的时候,美国也因为卫星风波而开启了长达十年的科教兴国运动。
这些事态的发展给了艾森豪威尔总统很大的压力,但是他的对策不是筹建一个新的科技部,而是任命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个正式的、专职的总统科学顾问,并同时任命了一个有二十来个知名科学家兼职参加的总统科学顾问委员会,由科学顾问任主席,来帮助他和白宫的其他官员协调统筹联邦科技政策。
这种灵活的科学顾问制既使得总统直接与科学界取得密切的联系,又避免建立一个庞大的科技官僚系统,所以深得艾森豪威尔的喜爱。然而民主党占多数的国会对总统的举措,包括任命科学顾问,并不完全满意。
一方面,这些科学家们是总统的顾问,他们的报告大多带有保密性质,不光公众常常看不到,有时连国会议员们也看不到。另一方面,随着联邦政府的科技经费不断增长,国会非常希望能在行政部门有一个直接能对国会负责的官员,来统一管理联邦科技计划,并到国会说明每年这些钱是怎么花掉的。
还有一些议员们对国防部大量资助美国大学科研不满。他们与艾森豪威尔总统一样,认为这样会导致美国科学与社会的军事化,从而希望能有一个非军方的科技部来取而代之。
另外,一些在政府内工作的科学家也支持成立一个科技部,希望它能改善他们的待遇和工作条件。这些想法在卫星风波之前已有,但它带来的危机感给科技部的倡议者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但是,艾森豪威尔对科技部的必要性持怀疑态度。他认为科技已经渗透到了联邦政府的各个部门,不可能也没必要单设一个科技部。但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决定就科技部的问题以及整个科技政策作一次全面调查。
调查小组发现联邦政府的科技政策确实缺乏统一:各部门与各大学直接谈判合同,合同的条款,包括大学可以收取的一般管理费用,可以因大学、因部门而异。几个部门会同时对某个领域感兴趣,如气象学、高温材料、粒子加速器,但另有领域,如海洋学,却缺乏足够的重视。
也许更重要的是,卫星风波之后,科学家以科学顾问的身份进入了白宫,国防部进行了改组,加强了科学家的决策地位,科技经费大幅增加,这些都使得科学家们不觉得科技部有设立的必要。
1958年3月,美国科学促进会主持召开了一个叫做“科学议会”的会议,由各学科的一百多个科学家代表出席讨论科学与社会,包括科技部的设立问题。
讨论的结果是反对。他们反对设立科技部的理由与上述的理由基本相同。他们认为那样会让一个搞政治的人(部长)来负责管理与政治不大相干的基础研究。
归根到底,在科技部这个问题上科学家的态度反映了现代科学的特殊处境:大科学需要政府的资助,但科学家们又想保有自己传统的自主性,不想让政治和政府干预科学的运行。
但是联邦科技政策还是需要加强协调的,怎么办? 调查小组就提出一个折衷方案:建立一个联邦科技委员会,由总统科学顾问任主任,由各部门派一位懂科技的高级官员(如副部长)参加,对整个联邦政府的科技计划和政策进行协调。这个方案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于是在1958年6月18 日正式向总统提交了关于这个问题的报告。
正好在会见之前,总统有一个记者招待会,会上一个记者问他是否在考虑设立一个科技部,艾森豪威尔风趣地回答说:
这个吗,科学有点像你呼吸的空气——无处不在; 要专门搞一个部,一个单独的空气部——我最好还是暂时在这个题目上给个否定的答案吧。要搞一个科学部,我不能断定它会特别有用。
但到了1960年代初,肯尼迪总统任期,联邦科技经费的持续增长使得国会又重新开启对科技政策系统的检讨,要求政府的决策过程更透明化。同时科学顾问办公室规模也逐步扩大,使得它不适宜再留在白宫的力求精悍的编制内。
在这种情况下,联邦科技政策体制又作了一次调整:从1962年起,通过一个只需到国会备案的机构重组方案,总统科学顾问办公室被改为科技办公室,从白宫总统办公室移到总统行政办公室,由国会直接拨款,这样办公室主任就得以到国会出席听证,接受国会议员的询问,从而为国会和公众提供了解政府科技政策的一个途径。
到了1972-1973年,当尼克松竞选连任成功后,他和他的幕僚们决定以缩减机构的名义,请科学委员会主任兼任总统科学顾问。但这个位置已是名存实亡了——科学顾问不再是向总统,而是向总统的内政助理负责。
恢复科技顾问系统的建议在尼克松因水门事件于1974年下台后,得到福特总统的重视,但福特可能觉得由二十几个独立科学家组成的委员会不好控制。在这段时间有人又重提科技部,但支持者并不多。终于在1976年国会通过了国家科学技术政策、组织和重点的法案,在总统行政办公室里组建科技政策办公室。
到了1980年代,工业界的科学家们倾向于建立一个科技部,来提升美国在国际上的技术竞争能力。但未成功。在里根执政期间确是建立了一个白宫科学委员会,但它的级别比原来的委员会要低,不是向总统负责,而是向科学顾问报告。
只是在老布什的任期,才成立一个总统科学技术顾问委员会。到了1990年代,在克林顿时期,这个体系又作了一些调整:升格为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由各部部长为成员,由总统亲自任主任,以示政府对科技的重视。
到了2000年代,在小布什任期,科学家与政府的关系跌至从尼克松和里根以后的最低点。例如,以忧思科学家联盟为首的自由派科学家们批评小布什政府对内实行保守社会政策,对外奉行单边主义。
2001年的9-11恐怖攻击之后,偏信论据不足的关于萨达姆大规模杀伤武器的情报,发动伊拉克战争;迟至9-11之后才任命自己的科学顾问,并且把他的位置降级一等,不是直接对总统负责,而是向白宫幕僚长汇报。
难怪在2004年的总统选举中有48个诺贝尔奖获得者签名反对小布什连任。值得注意的是所有这些关于政府科技顾问和政策的辩论中,几乎没有人提出创建科技部作为解决各种问题的方案。
美国关于科技部的争论的历史也可以说是美国科技发展的历史,从1787年制宪大会否决国立大学到1886年艾历森委员会否决科技部的一百年间,美国实用科技和工业得到巨大的发展,而且科研能力也得到了大大的加强。这说明不设科技部并不代表美国政府不重视科学,而是更多的反映了美国历史政治传统中对中央政府权力的限制。
很多美国科学家都相信,它的多元的科技资助系统是美国科学在近百年来崛起,尤其是二战之后领先世界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没有新的像当年苏联卫星那样的危机发生,估计美国在可预见的将来设立科技部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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